
《老任与海》
渤海湾的晨雾里,老任的木船总比渔村的炊烟醒得更早,掌心的厚茧是海风和渔网织成的年轮,眼角的皱纹里嵌着半辈子潮汐的咸涩——这海是他活过的全部,也是儿子刘海想逃离的牢笼,年轻人眼里揉不进沙砾,他盯着城里高楼的霓虹,攥着褪色背包站在码头时,声音像被海风刮得发颤:“爹,我受够了这日子,您守着海守了一辈子,我不想重蹈覆辙。”
老任没抬头,只把缆绳在桩上缠紧,绳结打得像他心里解不开的疙瘩,这海养活过三代人,也吞过多少想挣脱它的人?他没说出口,只看着儿子背影消失在晨雾里,像片被浪打走的叶子。
那年秋天的风暴,比往年更狠,狂风扯碎的不仅是帆布,还有老任刚凑钱置办的渔船——底朝天的船体泡在海水里,像具搁浅的巨兽,消息传到城里时,刘海正挤在流水线上,手机里传来父亲沙哑的哭腔:“家……没了。”他攥紧拳头,指甲嵌进掌心,连夜往回赶,却在村口看见父亲佝偻着背,蹲在废船边捡漂浮的木料,像在捡拾自己碎掉的人生。
“都怪您非让我回来!”刘海红着眼眶吼出来,积压的委屈和愤怒冲破堤坝,“要不是您逼我,我哪会这时候回来!”老任猛地抬头,嘴唇翕动了几下,终究没说出话,这片海、这渔村,难道不是根吗?
没过几天,海边的警报撕裂了平静——近海货船遇险,求救信号里隐约传来刘海的声音,老任的心像被锚砸中,抓起救生衣就往海边冲,旁人拉住他:“老任,您血压高,这浪……”他甩开手,跳上村里唯一能动的小渔船,发动机嘶吼着,像头负伤的兽,扑向翻涌的墨色海面。
风浪几乎把小船掀翻时,老任在齐腰高的浪里找到了抱着浮板的刘海,少年脸色惨白,嘴唇冻得发紫,老任把他拽上船,用身体挡住扑来的浪,粗糙的手掌按住他发抖的肩膀:“怕了?”刘海摇头,眼泪混着海水砸下来:“爹,我错了……我不该怨您。”老任咧开嘴笑了,皱纹里却全是泪:“这海啊,养人,也磨人,可你躲不开它,就像躲不开自己的根。”
两天两夜的漂泊里,父子挤在船舱里分食半块干硬的饼,老任讲年轻时第一次出海,抱着桅杆哭了一夜,第二天照样出海;刘海说起小时候在沙滩堆城堡,说要造“最大的船”,海浪拍着船舷,像在为他们伴奏,那些横亘在心头的疙瘩,在这片熟悉又曾遍体鳞伤的海上,一点点松开了。
回到渔村时,天刚放晴,看着满目疮痍的码头,老任忽然笑了:“咱把船修修,换个活法?”他们带着村民,把破损渔船改造成养殖筏,老任教年轻人看潮汐、识水色,刘海用城里的知识做直播、跑销路,渐渐地,渔村的炊烟又袅袅升起,码头上渔网交错,像编织着新的希望。
潮起潮落间,老任的手掌依旧粗糙,却多了温度;刘海的眼里不再有迷茫,倒映着粼粼波光,这片海还是那片海,可他们知道,它承载的,不再只是生计,还有两代人在风浪中攥紧的亲情,和渔村重生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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